□ 昕玲

　　1983年初春的某一天傍晚，我在武义无线电厂球场和同事们打排球，刚发完一个落地重球，听到门卫小夏阿姨在宿舍区的洞门前拖着长音高声呼叫：“小——玲，接——电话！”

　　那时候，除了厂长室，门卫电话是全厂职工唯一与外界联系的通讯设施，不管是谁听到这个声音，都会立马放下所有，飞奔去接。

　　接到了童妈妈的电话。

　　只记得她说看过我高中时参赛获奖散文《晨》，要编入什么刊物。这是我们第一次交流，不知她身在何处。

　　“童妈妈”当时50岁出头，还长了一张娃娃脸，但不知何故大家都这样称呼她，“我和你妈妈是同年，你叫我妈妈一点都没错。”她说。

　　我被吓了一跳，原来她是我父母的故交。

　　那是1983年5月，县文学工作者协会成立大会结束，在花园殿巷县招待所合影时，我坐她身旁。会场很暗，图片后面只看到主席台的轮廓，我的侧后有个木窗，可以看到厢房屋顶上几排瓦片。可能因为镁光灯或动过等原因，我的脸部有点变形显老，衣服基本上是同款，如果不细看手脚，看上去跟她的姐妹差不多。

　　后来，她担任县文联秘书长，有一天电话通知我到办公室拿《创作之友》（《武川潮》前身）。进门后她把早已经准备好的2本刊物递给我，说：“你来兼副秘书长好不好？”

　　“我——？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更不知道这个“长”跟别的“长”是不是一样，很茫然地点了点头。

　　那以后几年，晚上或周日休息时间，我们一起看稿，商讨文友活动的一些具体事宜，她教会了我很多。

　　记忆尤深的是她的热情和耐心。不管是小说、诗歌还是戏剧、曲艺作品，只要收到投稿，她是每篇必审，有好的作品，大力称赞发表并向上级刊物推荐发表、推荐评奖；有修改余地的作品，不厌其烦地指导，直至能够发表；即便是不太理想、不能发表的作品，她也会跟作者耐心沟通，指点创作思路、写作技巧。

　　我慢慢掂量出“童妈妈”这个称呼的份量来。

　　1991年，我在人大办工作，她退休后在文联发挥余热。有一天她从二楼的人大办公室下来，到一楼我所在的人大财经工委办公室说：“小玲，写个剧本呢。”

　　我又被吓了一跳，站了起来。

　　讲真，我是听戏、看剧本长大的，但因为旧社会“做戏的”被人看不起，在改革开放前那段特殊时期又受了惊吓，家长禁止孩子重操父辈旧业，并拒绝跟人提起这茬。

　　“我和你妈妈是同年，自然知道你爸爸是个很厉害的编剧，他编排的《孙膑和庞涓》拿过省文化厅大奖呢。”

　　虽然父亲不愿意提，但那些奖状有收藏，我见过那张奖状。而且，我终究是戏剧世家出身，胎教是随母亲在台上演“樊梨花”“穆桂英”“双阳公主”，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看父亲的剧本手稿，300多部剧本只看了50多部就被红卫兵“破四旧”一把火烧了，后来看的《铁灵关》《双阳公主》《珍珠塔》《十五贯》等，是病榻中的父亲用生命的最后时光一字字默写出来的。

　　童妈妈看到我陷入少有的沉思，就在我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，那是贾发根副主任的位置，当时身体不好住院去了。

　　“1982年秋天，你记得吗？”她两只清澈的眼睛看着我，“你自编自导自演了舞台小品《今天我休息》，拿过编剧奖，记起来了吗？”

　　那是一场表演大赛，无线电厂团支部交办的一项任务。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：“是共青团和文化馆组织的那次吗？事情记得，拿过奖是真的忘了。”

　　“对，就是那次，我看到了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。后来打听到你的家世，心里又多了份别样的疼爱。”

　　“童妈妈，我试试。”她眼中的慈爱没给我留一丝拒绝的余地。

　　那项大赛叫“全国‘六法杯’曲艺、戏剧、小品大赛”，由省人大办、省文化厅等部门联合举办，我写的是小品《酒糊涂开矿》，“酒糊涂”人物原型取自当时热议、当今网红“根火叔”，得了鼓励奖。

　　她比我还高兴，“不错，再练练，会赶上你爸爸。可惜了，这剧能排出来上演就更好了。”

　　这句话我记住了，但没有心动，更没有行动。

　　后来一段时间里，直到换岗离开县人大办，我陆陆续续刊发了500多篇稿，拿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奖项，就是没再碰剧本编写。

　　2016年县文学艺术工作者年会，我因“创国卫”领县宣传先进工作者奖，88岁高龄的童妈妈应邀参加，坐在我斜对面。座谈时，话筒传到她手上，刚说完感谢组织记得她，邀请她参加年会，突然盯住我大声说：“小玲，是一个很好、很有才华的女孩子！”

　　不仅是我，全场人都被吓了一跳。

　　童妈妈，我们已将近20年没见过面了，之前听说你有时迷糊，会不认得回家的路，却还记得我，记得我这个差点被文艺遗忘、且遗忘文艺的“女孩”。

　　我从座位上起身，跑过去抱住她，泪流满面。

　　那一刻，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说：“小玲，写个剧本呢。”

　　是啊，是到了写剧本的时候了。之前虽然没有心动也没有行动，但剧本一直都在——很多演员活灵活现、很多风物形形色色，很多剧情跌宕起伏、很多曲谱荡气回肠……

　　2018年8月，我的原创电影文学剧本《超市部落》拿到国家版权局《作品登记证》；后改编、创作了舞台短剧《魔鬼先生》《安凤》《二师兄数猪》《山道弯弯》《太阳和蜉蝣》《游礼过桥》等并搬上舞台。

　　2022年末，县作协主席鄢子和嘱我写文联成立40周年往事文。

　　对哦，明年文联40周岁了呀。

　　我20周岁那年春天，认识了童妈妈。5月，文联前身“武义县文学工作者协会”成立，合影坐她身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