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何俏

　　印象中的一中老校园，最多的就是桂树。每到九月，细碎的小花便缀满枝头，浓郁的芬芳如秋水般倾泻在氤氲的空气中，逡巡在书声琅琅的校园里……

　　某次经过一株种植百年枝繁叶茂的桂花树，倾心于它的繁盛和芬芳，不禁驻足。恰巧阵阵微风吹过，满树的桂花便如雨丝般的飘落，纷纷扬扬，恍如梦境，落在我的发间，落在我的眉梢，落在草丛，落在手捧的书页里……起舞弄清影，何似在人间？

　　这秋风中翩然而落的桂花，恁地惹人感伤！

　　从开放到陨落，这些黄色的小花，它们到底有几天的绽放呢？从开始到结束，这中间可有人欣赏过她、在意过她？多半是自生自灭，悄然而去吧！若我，亦只是在多少匆匆走过的岁月中仅仅予以片刻的驻足欣赏。至于每一朵，这一朵、那一朵的命运，这“芸芸众生”，这“自生自灭”，这匝然而去的花样年华，真真令人唏嘘感慨。

　　这桂花的命运，大抵也是人生的实相。那么，如果我注定是万千桂花中的一朵，隐没于花丛，平凡走过一生，然后不留痕迹地离开，我的生命有何价值？如果我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微尘，最后一切归于虚无，今天的努力开放，与我有何意义?

　　每每想到这个问题，我的心里就五味混杂。有时悲凉，有时惶恐，有时虚无，有时豁达。更多的时候，是不想让自己想下去。因为它就像拉我置身于精神的悬崖，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........难题于是出现。从个体主观看，我自己的生命就是一切，我就是宇宙的中心。我死了，什么都不再有意义。但跳离自我，从客观上看，谁都必须承认，我只是千万万分之一，我的生命完结，世界仍然存在。我如微尘滴水，毫无分量。

　　每次去殡仪馆，目睹亲友在片刻中化为灰烬，返回闹市，再次面对笑语盈盈的人群，我的心中都有难言的伤痛。那一刻，我看见了生命的轻，也看见生命的重。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低迷状态，生活的各种荒诞和人的无能为力，我在那段时间里找不到人生的意义：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？

　　人生最无奈的事，是既不能选择生，也不能选择死。可对归属感和价值感的寻找，是我们终其一生孜孜不倦的探寻方向。那么，当生命走向尽头时，怎样的人生才是不留遗憾的呢？

　　张爱玲说过，人有三恨：一恨海棠无香，二恨鲥鱼多刺，三恨 《红楼梦》未完。她在“该来的来过，该走的走了”的年纪，希望自己用瘦弱的笔，洁净的心，做完那场未了的红楼梦。但当她那花费整整十年，二十四万余字的《红楼梦魇》真正出版时，她的心却无比空落，因为她人生的目标又少了一个。

　　或许，正如白落梅说的那样，“在一出戏锣鼓喧声的开幕时，就要知道散场后灯火尽消的冷清。”都说“ 重在过程 ，忘了结果”，难道生活只是要我们尝尝岁月静好中“越波澜不惊，越无法看轻”的本味？

　　问桂桂无语。但又一年秋天来临时，它早早照例地在枝头缀满了黄色小花，芳香满园。那是又一批新的生命！大音希声，大智无语，它静静的、独特而睿智地给出了答案：我真实地经历了属于自己的春夏秋冬，见证了一己容颜的变迁，约会过彩虹，邂逅过朝露晚风，并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，体味过生命赋予的一切。这就够了。这份体味，是别人夺不走也替代不了的。

　　一块巨石和巨石旁的一株小草。巨石永远屹立不倒，小草只有三个月的生命。但我宁可做那棵小草，因为那是鲜活的生命！

　　鲜活热烈，不枉此生。即便是随风而落的小小丹桂，你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朵桂花啊！